走在开封的老巷子里,青砖黛瓦还凝着宋时的晨露,风里飘着西司夜市灌汤包的香气,连墙根下的月季都开得热热闹闹。可总有一些地方,像被时光轻放的棉絮,安静却暖——比如汴西新区的华侨公墓,它不在景区的喧嚣里,却接住了这座城市所有未说出口的想念。
沿着公墓的主路往里走,两排法桐的枝叶在头顶织成绿伞,脚下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株三叶草,偶尔有紫薇花的淡紫花瓣落在肩头。墓区没有想象中那么肃穆,倒像个邻居家的小园林:每一排墓碑之间都留着能过电动车的间距,有的墓前摆着刚买的黄菊花,花瓣上还沾着水珠;有的放着孩子用蜡笔涂的太阳画,歪歪扭扭的“爷爷我想你”看得人心软;连路边的石凳都擦得锃亮,供来的人坐下来,对着墓碑说会儿话。有次看见一位老奶奶,搬着小椅子坐在老伴墓前,剥着花生说:“老周,今天的花生是寺门买的,你最爱的咸味儿。”风把花生壳吹得滚了几步,撞在旁边的女贞树上,落下几串青绿色的小果子。
守墓的张阿姨在这里做了八年,脸晒得像秋天的枣子,笑起来眼角全是细纹。每次有人来,她都会从传达室里端出一杯温温的白开水——“刚烧的,凉了伤胃”;遇到拄拐杖的老人,她会扶着胳膊肘,一步步挪到墓前;甚至记住了每家人的习惯:三楼的李叔爱抽红塔山,每次来都会给递一根;巷口的王阿姨怕晒,她早早就把遮阳伞撑在墓边。公墓里有个半人高的“思念角”,木架子上摆着免费的信笺和笔,有人写下“妈妈,我升职了”,有人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蛋糕,旁边的玻璃柜里,收着家属留下的旧物:爷爷的老花镜腿缠着黑胶布,妈妈的珍珠项链少了一颗珠子,还有小孙子的玩具汽车,落着点灰尘却擦得发亮。“这都是他们的‘伴儿’,”张阿姨说,“放在这儿,亲人就不会孤单。”
华侨”二字,藏着开封人的旧时光。早年间很多开封人背井离乡下南洋,有的赚了钱回来盖房子,有的老了躺进棺材也要落叶归根。华侨公墓最初就是为这些游子建的,现在却成了更多人的“家”——有土生土长的老开封,有在外地工作的年轻人,甚至有嫁过来的外地媳妇。去年清明遇到个从新加坡回来的姑娘,抱着奶奶的墓碑哭:“我带了娘惹糕,你以前总说想尝。”她把糕切成小块放在墓前,风掀起她的衣角,吹得糕屑落在旁边的三叶草上。旁边的宋式凉亭里,有人在烧纸,火星子飘起来,像极了小时候奶奶摇着蒲扇讲的萤火虫。
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公墓的影子揉成橘色的绒毯,门口的大槐树底下,几个老人在下象棋,旁边石桌上摆着刚买的花生糕,甜香飘得很远。风里突然传来卖西瓜的吆喝声:“沙瓤西瓜,五毛钱一斤——”像极了小时候爷爷拉着我去买西瓜的样子。原来死亡从不是句号,那些留在墓前的花,写在信笺上的话,守墓阿姨递来的温水,还有风里飘着的西瓜香,都成了汴梁城最软的牵挂。
华侨公墓不是冰冷的石碑堆,它是法桐叶间漏下的阳光,是思念角的信笺,是张阿姨的温水,是每个开封人心里,最暖的那方“归处”。就像老人们常说的:“这儿离老城区不远,能听见鼓楼的钟,能闻见包子的香,亲人在这儿,不会想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