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玉兰的淡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踩着青石板往福寿园深处走——上周朋友把奶奶的骨灰迁到这儿,说"妈一辈子爱种花,这儿的花比家里阳台多三倍"。
刚过大门,没闻到想象中呛人的香烛味,先听见右侧竹林的沙沙声。细竹秆儿长得比人高,叶尖垂着晨露,风一吹就滴在脚边的三叶草上,溅起小小的湿痕。往前拐个弯,两排早樱正打骨朵,粉白的花苞像刚剥壳的莲子,偶尔有一两朵耐不住性子开了,花瓣飘落在相邻的墓碑顶,像给故人盖了层温柔的雪。朋友指着一棵挂着树牌的银杏说"这是2008年种的,去年秋天我给奶奶扫叶子,捡了满满一玻璃罐银杏果,放在她墓碑边——她以前总说'银杏果要晒够太阳才香'。"再走几步是片蜡梅林,枝桠上还留着冬天的残花,工作人员说"等下月温度上来,蜡梅能香到大门外,去年有个老爷爷天天来捡落梅,说老伴生前最爱的香包就是蜡梅做的"。
福寿园的墓碑没排成冷冰冰的队列,倒像散落在园子里的"小书桌"。有的靠着桂树,树影筛下来盖在刻着"爱花的老太太"的碑面上;有的嵌在爬满常春藤的墙根,藤须顺着碑沿缠上去,像故人的手轻轻搭着;还有个小女孩的墓碑做成了绘本的样子,封面上刻着她画的彩虹,下面一行小字"宝贝,你画的彩虹,爸爸妈妈每天都能看见"。路过纪念亭时,我停下脚步——木柱上挂着十几张手写卡片,有小朋友用蜡笔写"奶奶,我这次数学考了100分",有年轻人用钢笔写"爸,我买了新车,下次带您'兜风'",风掀起卡片边角,哗啦声像有人在轻轻读这些没说出口的话。
走累了蹲在草坪边歇脚,穿藏青制服的阿姨端来一杯温热的桂花茶,笑着说"刚泡的,解解乏"。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园丁"那片麦冬草是上周刚补的,之前被小朋友踩秃了块,得赶紧补上——不然故人看着光秃秃的,该嫌冷清了"。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,园丁正蹲在地上扶苗,指尖沾着泥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。旁边的垃圾分类箱上贴着卡通贴纸,写着"给树叶找个家""给纸片留个位置",连保洁阿姨捡垃圾都用镊子,蹲在草坪里半天,才把一片碎纸轻轻夹起来。
离开的时候夕阳刚落,晚霞把天空染成蜜色。朋友蹲在奶奶的墓碑前,把刚摘的玉兰放在碑沿,说"妈,今天的玉兰比昨天开得大,您闻闻"。风正好吹过来,花瓣飘起来又落下,落在她发顶。我忽然明白,这儿不是什么"公墓"——是个装着记忆的园子。每朵花里都藏着一句"我想你",每棵树都记着一个关于爱的故事,连风都带着温度,把那些没说够的话,轻轻吹到故人耳边。就像此刻,我摸着身边一棵玉兰树的树干,仿佛能听见树洞里藏着的,无数个春天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