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州人提起邙山,总带着点说不出口的亲近——不是因为它有多奇崛的风景,而是这道横卧在西北方的缓坡,早跟“回家”“牵挂”这样的词缠在了一起。大伙儿念叨了千百年的“生在苏杭,葬在北邙”,不是什么玄乎的风水经,是老祖宗摸透了邙山的脾性:黄土层厚得能埋住半个人,细腻紧实像揉过的面团,雨浇不塌风刮不散;地势微微抬起,像给逝者铺了张能晒到太阳的暖床,连黄河都绕着山脚转,像在轻轻唱安眠曲。
往邙山的小路上走,偶尔能踢到块刻着卷草纹的残砖——那是东汉时候的旧物。当年不少皇亲国戚挤着来这儿建陵墓,虽然后来兵荒马乱,坟头碑石散了大半,但黄土里还藏着些零碎的温度:比如某块砖上刻着“张阿妹”的小字,说不定是哪个工匠偷偷给心上人留的记号;比如坡上那棵老槐树,树洞里塞着锈掉的铜锁,说不定是哪对恋人约定“死后同穴”的信物。这些碎片段像撒在邙山上的星子,把千年前的烟火气,揉进了现在的风里。
沿着邙岭大道往上爬,你会发现如今的邙山墓地早没了“阴森”的模样。步道两旁的国槐和侧柏长得比人高,枝叶搭成绿廊,风一吹就沙沙响,像有人在耳边说“慢点儿”。墓区里没挤得满满当当,反而留了不少空地种月季、种菊花——春天有粉嘟嘟的花往上蹿,秋天菊香漫得满山坡都是。纪念亭是木头做的,爬着青藤,石桌上总摆着半块月饼、一杯没喝完的茶,那是有人跟逝者唠家常时落下的。有回碰见个穿蓝布衫的阿姨,蹲在墓前给妈妈擦照片,擦着擦着就笑了:“妈,你看这棵树又长高了,上次我带的月季开了,你说喜欢,这次我带了籽儿,明年咱这儿也种一盆。”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,落在墓碑上,像老太太的手轻轻抚过。
最暖心的是山脚下的便民角。竹椅上坐着重孙子辈的大爷,看见有人来就递杯温水:“慢点儿走,坡不陡。”货架上摆着免费的雨伞、轮椅、老花镜——怕老人看不清墓碑上的字,怕下雨淋着哭红的眼睛。有回我帮个爷爷推轮椅,他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说:“我跟老伴儿结婚五十年,她总说要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。你看这儿,早上有鸟叫,傍晚有晚霞,比咱们以前住的老房子还舒服。”阳光穿过树叶洒在他脸上,皱纹里都藏着安心。
其实邙山墓地从来不是“终点”,是“牵挂的锚点”。这儿的黄土里埋着爷爷的旱烟袋、妈妈的碎花围裙、孩子没拼完的乐高,每一寸土都藏着故事。清晨的邙山有晨雾,像给山披上薄纱;傍晚的邙山有晚霞,把天空染成蜜色;雨过天晴的时候,山脚下的黄河会泛起金波,连风里都带着槐花香。站在这儿,你不会觉得害怕,只会觉得——哦,原来思念是有形状的,它像邙山的风,轻悄悄的,却一直都在;像邙山的树,慢慢长着,把牵挂越牵越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