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前的清晨,我跟着车流往新郑方向走,挡风玻璃上沾着零星雨丝,导航女声提醒“还有两公里到河南福寿园”。下了车,风里裹着玉兰的甜香,抬眼看见门口石牌,“福寿园”三个字圆融温和,像邻居阿姨写的便签纸,瞬间消了我对“墓地”的紧张。
沿着步道往里走,首先撞进眼里的是湖边的垂柳——枝条垂到水面,搅碎云影,像母亲以前织毛衣时垂在肩头的发丝。步道旁的樱花刚谢,新叶嫩得能掐出水,再往前是片银杏林,树干笔直如守着的人,秋天会蜕成金箔,踩上去沙沙响,像小时候奶奶拍我后背的催眠曲。湖边有座“思归亭”,柱子上刻着“云影波光留过客,花香鸟语忆亲人”,字里带着烟火气,不像刻在碑上的铭文,倒像村口老会计写的春联。
园区里的工作人员总带着热乎气。我碰到保洁阿姨擦墓碑,不是随便抹两下,而是用软布顺着刻字纹路擦,嘴里念叨“张叔,今天太阳好,我帮你把名字擦亮点”;接待的小吴跟每个家属都能叫出名字,“李姐,你上次说要的菊花,我帮你留了两束”“王哥,你妈爱喝的茉莉花茶,我泡了一杯放在亭子里”。有次我看见她帮一位坐轮椅的大爷搬贡品,大爷要给老伴摆红烧肉,她蹲在旁边扶着碗,“婶子,这次的肉炖得烂,你肯定爱吃”,像在跟自家长辈说话。
绕过银杏林是面英烈纪念墙,灰墙上刻着几百个名字,每个名字旁边都有朵小红花——那是上周小学生来扫墓时贴的。旁边的人文纪念馆里,摆着家属捐的遗物:老教师的教案本,红墨水对勾还清晰;医生的听诊器,橡胶管泛着黄;小朋友的画本,每页都画着彩虹,旁边写“妈妈说彩虹是桥,我能找爸爸”。管理员说,这些遗物不是展品,是“活的故事”:“那个小朋友,每年都有陌生阿姨送蜡笔,说‘宝宝,这次画太阳好不好’;那个老教师,每年有学生来给他读课文,说‘老师,这次我没读错字’。”

在湖边亭子里,我碰到周先生,他正擦母亲的墓碑照片——照片里老太太戴珍珠项链,笑出月牙眼。“我妈走三年,每月都来”,他把康乃馨插在石瓶里,“以前她总说想住有院子的房子,这里有花有树有湖,比市区舒服。上次我来晚,小吴帮我留车位,还热了番茄鸡蛋面——就是我妈常做的,说‘周哥,趁热吃,阿姨要看见你饿肚子该念叨了’。”他抬头看柳树,“我有时候想,她是不是在树后面躲着,看我擦照片偷着笑,像我小时候逃学被她抓的样子”。

离开时雨停了,阳光铺在湖面,玉兰花瓣落在手心,软得像母亲的手。其实福寿园不是“终点”,是“思念的家”——这里没有冰冷石头,只有熟悉的香、温暖的人,和不会消失的回忆。就像周先生说的:“不是我来看她,是她在等我,等我聊最近的事:涨工资了,女儿考满分了,楼下猫生小猫了。”
风里又飘来玉兰香,我回头望了眼园区,柳树还在飘絮,湖水还在闪,像有人在说“下次来,带块桂花糕好不好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