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云鹤生态艺术陵园的入口处。朱红色的门楣没有夸张的雕饰,只嵌着一方铜制匾额,云鹤二字用隶书写得舒展,像两只正要振翅的鹤——这是我对它的第一印象:不刻意营造肃穆,反而带着点人间的温凉。
往里走是两排高大的银杏,深秋时叶子黄得像撒了金粉,风一吹就飘落在青石板上。主干道尽头的湿地里,菖蒲长得齐腰高,有水鸟扑棱着翅膀飞起来,惊得停在叶尖的蜻蜓往远处窜。负责接待的小周说,这片湿地是改造时特意保留的,以前是个小池塘,现在种了芦苇、荷花,成了麻雀、白鹭的栖息地。上次来我见个小朋友举着手机拍白鹭,脆生生喊“妈妈你看,那只鸟站在荷花上!”,旁边的大人都笑了,连风里的桂香都跟着软下来。
福泽区的墓位藏在香樟林里,墓碑是浅灰色花岗岩,表面磨得像被岁月揉过的纸,没有多余花纹。旁边的月季是主人生前喜欢的,去年春天我见一位阿姨蹲在那里浇花,塑料水壶的水打湿了碑前青草。阿姨说:“我家老头以前在阳台养月季,每天数花苞,现在把花种这儿,就像他还在摆弄花盆似的。”风掀起她的白发,香樟叶沙沙响,我忽然觉得,这里的墓位不是终点,更像“搬家”——搬去一个有树、有花、有风的地方,继续住着。
园区的艺术装置都带着“旧”的温度。靠近静心湖的“归雁”是老船木拼的,每块木头都有旧船纹路,有的地方还留着当年的红漆,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旧船桨。负责设计的陈老师说,这些船木是从江边收来的,以前是渔民的船,现在拼成雁的形状,“就像离开的人顺着江水流回来,歇在这儿”。还有“时光信筒”,是青瓦盖的小亭子,里面放着空白信笺,游客可以写点话塞进去。我见过一张皱巴巴的信,字迹歪歪扭扭:“妈,我昨天升职了,要是你在,肯定要煮红烧肉给我吃。”末尾画了个歪嘴笑脸,纸角沾着水渍,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。
让我最安心的是这里的服务。去年清明因为疫情没法过来,我打给李管家,他说:“我帮您把父亲的墓碑擦干净,放一束他最爱的菊花。”后来他发了视频:镜头里他戴着白手套,蹲在墓碑前,手指顺着碑上的字慢慢擦,像摸一件珍贵瓷器。旁边的菊花是金黄色的,花瓣沾着露水,风一吹轻轻晃——那瞬间我鼻子发酸,觉得比自己来还安心。园区还经常办临终关怀讲座,邀请医生、心理咨询师讲“如何和家人说再见”。上次陪邻居张阿姨去听,她抹着眼泪说:“原来不是只有哭才是难过,把想说的话好好说出来,也是安心。”
离开时我站在门口回头望,夕阳把匾额染成暖红色,风里还是桂香。有人说陵园是人生最后一站,可在云鹤,我更觉得它是“另一个家的入口”。没有冰冷的水泥森林,没有窒息的肃穆,只有树在长、花在开、风在吹,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,都被好好收着——像藏在抽屉里的旧照片,偶尔翻出来看,还是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