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黄河的水汽,掠过郑州邙山的柏树林,叶尖上的露珠滴在青石板路上,发出细碎的响。沿着蜿蜒的山道往上走,不时能看见掩映在绿树间的墓碑——有的刻着鎏金的大字,有的爬满了青苔,有的前摆着新鲜的菊花。邙山的土厚,能埋得住千年的故事;邙山的风软,能吹得开历史的褶皱。这里不是洛阳的北邙,但同样承载着“死葬北邙”的古训,每一座墓都是一本摊开的书,翻开来,全是活的人、热的血、未凉的魂。
山道转过一个弯,就能看见吉鸿昌将军的墓。青灰色的墓碑上,“吉鸿昌烈士之墓”七个大字刻得刚劲,像他生前握枪的手。墓前的石阶上,总摆着几束野菊花——是附近的孩子采的,他们听爷爷说过,这位将军是“带着恨死的”:恨日本鬼子占了家乡,恨反动派挡了抗日的路,临刑前还朝着天空喊“我为抗日而死,死得光明正大”。墓的背面刻着他的就义诗:“恨不抗日死,留作今日羞。国破尚如此,我何惜此头。”风掠过诗句,仿佛能听见他的声音,带着火一样的热度。去年清明,我看见一位穿旧军装的老人,摸着墓碑哭:“吉大哥,我是你当年的勤务兵,咱们的仇,报了。”老人的手背上全是老人斑,却把墓碑擦得发亮,像在擦一把心爱的枪。
从吉鸿昌墓往西南走二十里,就是郑庄公的墓。这座春秋时期的古墓,封土堆像个小山坡,上面长满了酸枣树。郑庄公是郑国的开国君主,最有名的故事是“掘地见母”——小时候母亲偏疼弟弟,甚至帮弟弟夺他的王位,他气极了,说“不到黄泉不相见”,可后来又悔了,就派人挖了条地道,在地下和母亲重逢。当地人说,墓旁边的那条小溪,就是当年挖地道流出的水,叫“黄泉沟”。墓前立着块新碑,刻着“郑庄公之墓”,是村里的老人们凑钱立的。有次我遇见个放羊的大爷,他指着墓说:“这老爷子,当年可是个狠人,但狠归狠,心里还有妈。”风掀起他的衣角,羊群在墓边吃草,阳光穿过酸枣树的缝隙,洒在碑上,像撒了一把碎金。
邙山的深处,还有一座烈士陵园。没有高大的墓碑,只有一排整齐的水泥碑,每块碑上刻着名字:张三、李四、王二……有的连照片都没有,只有出生年月和牺牲日期。管理员是位退休的老军人,姓刘,他说这些烈士都是在解放郑州时牺牲的,有的是炸碉堡的,有的是送弹药的,有的是救老百姓的。“你看这块碑,”他指着其中一块,“这娃叫陈二牛,才19岁,牺牲前还说要回家娶媳妇。”陵园的边上,种着一片桃树,是刘大爷种的,他说:“桃花开的时候,像他们穿的军装,红得亮眼。”春天的时候,桃花落满墓碑,像给烈士们盖了床花被子,风一吹,花瓣飘到黄河里,顺着水流向远方——那是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。
下山的时候,太阳快落山了,黄河的浪涛染成了金红色,拍打着邙山的山脚。我摸着山道边的老槐树,树皮上有深深的裂纹,像极了老人的手掌。邙山的墓不是“坟茔”,是“家”——吉鸿昌回家了,郑庄公回家了,那些无名的烈士也回家了。他们在这儿听黄河的浪,闻柏叶的香,看山下的孩子跑着玩。有人说,邙山的风水好,所以能埋名人;可我觉得,是这些名人的故事,让邙山有了风水——不是山川的形胜,是人心的归处。风又吹过来,带着菊花的香、桃花的香、黄河的香,我忽然听见,柏树林里传来细碎的响,像有人在笑,像有人在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