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车窗时,我才意识到,御泉森林陵园的“森林”二字,不是修饰,是真的把整座山的绿都装了进来。从市区开车四十分钟,绕过一片刚挂果的桃园,水泥路渐渐变成铺着鹅卵石的小径,两旁的香樟把天空剪得细细碎碎,直到看见入口处立着的木牌——“每一片叶都在等你回来”,突然就放下了之前的拘谨。
沿着小径往山上走,没遇到想象中整齐排列的墓碑,反而先看见一汪清池,锦鲤在睡莲下摆尾,旁边立着块青石头,刻着“忘忧池”。池边的长椅上刻着不同的小字:“阿菊的猫在这里晒过三次太阳”“老周的鱼竿挂过五次蜻蜓”,像路过了许多人的生活碎片。再往上走,才发现墓碑都藏在树影里——有的倚着松树,碑身是磨得发亮的青石板,刻着“爱犬小白,陪我走过十年晚风”;有的嵌在桂花树下,碑面是一片陶瓷做的枫叶,旁边种着几株薄荷,主人说“他生前爱用薄荷泡蜂蜜水”。最让我意外的是一片“森林纪念区”,没有固定的碑石,而是把骨灰埋在树下,树上挂着铜牌,写着“父亲的根,在这里继续生长”。风一吹,铜牌撞着树叶,发出像风铃一样的轻响,倒不像哀鸣,更像有人在轻轻说话。
接待我的小吴是本地人,说话带着点乡音,她带我去看园区的“记忆馆”。不是冷冰冰的陈列室,而是一间摆着旧沙发、老唱机的小房子,墙上挂着客人送来的旧物:有磨破边的象棋棋盘,有绣着“平安”的手帕,还有个掉漆的铁皮青蛙,旁边附着纸条:“儿子三岁时的玩具,他说要给爸爸留着,等爸爸‘从树里出来’一起玩”。小吴说,上个月有位叔叔来,说老伴生前总遗憾没在电影院看过《魂断蓝桥》,他们就搬来投影仪,在草坪上放了场露天电影。叔叔搬来老伴的藤椅,摆上她爱喝的茉莉花茶,直到电影结束,还坐在那里摸藤椅的扶手,说“风里的桂香,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晚春”。那天还遇到一位阿姨,在桂树下摆了杯温茶,说老伴生前爱喝,“这里的桂香像我们老家的院子,他总说等退休了,要在院子里种满桂树”。阿姨的手边放着本旧相册,翻到某一页,是两张年轻的脸,站在桂树下笑,照片边角卷着边,像被翻了很多次。
小吴说,园区最初的想法,是“把陵园变成生命的公园”。所以这里没有高大的围墙,没有冰冷的铁门,甚至没有“陵园”常见的肃穆——春天有桃花落进忘忧池,夏天紫薇花爬满长廊,秋天银杏叶铺成黄金路,冬天腊梅在松枝间开得热闹。有次下暴雨,工作人员发现一位老人在碑前守着,说怕雨水冲坏老伴的照片,结果第二天,他们就给每块碑加了可折叠的雨棚,雨棚是浅灰色的,像一片大叶子。还有个小朋友跟着妈妈来,说想给爸爸留个“小房子”,他们就用木头做了个小信箱,挂在爸爸的树旁。小朋友每周都来塞纸条:“爸爸,我今天考了一百分”“妈妈做了红烧肉,我留了半块在你抽屉里”,信箱上的漆慢慢掉了,却越看越暖。
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整座山染成橘红色。我看见一位爷爷推着轮椅上的奶奶,沿着小径慢慢走。奶奶摸着身边的香樟树干,说:“等我走了,就埋在这棵树底下,这样你每天来散步,都能摸到我的叶子。”爷爷笑着点头,把搭在轮椅上的外套往上拉了拉,风掀起外套的衣角,裹着桂香飘过来。
原来御泉森林陵园的“森林”,不是用来隔绝悲伤的,是用来接住思念的。它把死亡变成了“变成一棵树”“变成一片叶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