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郑州人常说“生在苏杭,葬在北邙”,倒不是迷信什么风水,而是这邙山的黄土厚得扎实,风吹过来带着槐花香,连日落都比城里慢半拍——这样的地方,确实配得上“安歇”两个字。
邙山其实是嵩山的余脉,沿着黄河岸铺展开来,土层有几十米厚,踩上去软乎乎的却不陷脚——老辈人说这是“土能养人”。山上的树大多是几十年的老刺槐和侧柏,春天槐花开的时候,整个山坳都是甜丝丝的香,风一吹,花瓣飘得像雪;夏天浓荫蔽日,连蝉鸣都浸着凉;到了秋天,槐角挂在枝头上,像串着小铃铛,偶尔有野枸杞红得透亮,藏在叶缝里,像撒了把碎玛瑙。站在邙山上往南看,能看见黄河的水,像条银带,慢悠悠地流;往北看,是成片的农田,种着玉米和红薯,风一吹,叶子沙沙响,像在唱老戏。
北邙陵园就在邙山的腰眼上,进去不用走台阶,是顺着山坡铺的缓路,两边的树都是原来的老刺槐,没砍过,只是修了修枝,所以一进园就能闻到槐香。园里的墓位大多藏在树底下,不是整整齐齐的排排坐,而是跟着地形走,有的靠树,有的邻着小土坡,甚至有个墓位旁边还留了棵野生的构树——园里的师傅说,这树是原来就有的,家属说“留着吧,老人活着的时候喜欢摘构桃吃”。园里还有片“生态区”,是埋骨灰坛的,上面种了小松树,每棵树底下挂着名牌,写着逝者的名字,风一吹,松针沙沙响,倒像在跟人说话。

慈恩园离北邙陵园不远,走十分钟就到,风格更雅致些,但也没丢了邙山的魂。园里修了个小池塘,是引的山泉水,里面有几条小鲫鱼,游得慢悠悠的;岸边种了垂柳和迎春,春天迎春开得像黄金条,垂柳的枝条垂到水面上,画着圈圈。墓位大多是汉白玉的栏杆,雕着简单的云纹,旁边配着四季桂——秋天桂花开的时候,香得能飘半座山。园里的师傅说,他们特意没种太名贵的花,就是要“像家里的院子”。上次我陪朋友去,刚好碰到师傅在浇花,他拿着个喷壶,对着四季桂喷得细水蒙蒙的,说“这桂树是去年种的,今年就能开不少花,老人要是活着,肯定喜欢”。
其实选墓园,最要紧的不是排场大不大,而是“像不像家”。邙山的这些墓园,没把自己弄得像个冰冷的停车场,而是把邙山的树、邙山的土、邙山的风都留了下来。比如北邙陵园的师傅会帮家属在墓位旁边种葱,因为“老人活着的时候喜欢吃葱蘸酱”;慈恩园的师傅会帮着摘野枸杞,说“泡水里喝,补身子”。还有一次,我在北邙陵园碰到个老太太,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,手里拿着块桃酥,掰了一半放在墓前,说“他活着的时候,最馋这口桃酥,我带了两块,一块给你,一块我留着”——风刚好吹过来,槐花瓣落在桃酥上,老太太伸手拂了拂,笑了:“你看,连花都是你喜欢的。”
邙山的风还是那么软,槐香还是那么甜,黄河的浪声还是那么慢。那些埋在这里的人,不是躺在石头堆里,而是藏在槐香里,浸在松风里,听着黄河的浪声,看着山上的云——这样的地方,才是“回家”吧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