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老人商量身后事那年,我跟着跑了郑州周边好几个陵园。最后站在北邙山的柏树林里,风卷着松针落在手背上,突然就懂了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“葬在北邙”是什么感觉——不是迷信,是刻在骨子里的根性。可转身去黄河纪念公园时,站在观景台看黄河浪卷着泥沙拍岸,又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“我打小在黄河边摸鱼,死了也想闻闻河风”。那时候才明白,北邙福寿陵和黄河纪念公园的“好”,从来不是拿来比高低的,是要看谁更接住了藏在你心里的那点念想。
北邙福寿陵的气质像一本翻旧的线装书。从入口进去,两排古柏沿着神道延伸,树龄比我爷爷的爷爷还大,枝桠交织成拱顶,阳光漏下来像撒了把碎金。陵园里的碑石不花哨,大多是青灰色的汉白玉,刻字用的是隶书或魏碑,笔锋里藏着股稳当劲儿——就像老家祠堂里的牌位,哪怕过了百年,摸上去还是温温的。有次遇到位守陵的老人,蹲在碑前擦青苔,他说“这山上埋过老秀才,也埋过老工人,上星期还有个从深圳回来的姑娘,把奶奶的骨灰迁过来,说‘我奶奶临终前就念着北邙的土’”。那一刻突然懂了,北邙的“好”是“归位”——不管你走得多远,往这一躺,就回到了老祖宗的地盘,连风里都飘着小时候巷口槐花香的味儿。

黄河纪念公园的“活”劲儿则像首唱不完的民谣。它挨着黄河大堤,进园先看见一面“黄河故事墙”,用陶片拼出了大禹治水的传说,用旧船木刻着“1958年黄河决口,村里老人抱着孩子往大堤上跑”的往事。最有意思的是陵园里的“黄河石纪念牌”——每块石头都来自黄河滩,有的带着水冲的纹路,有的沾着没洗干净的泥沙,工作人员说“这石头跟着黄河跑了千里,比任何刻字都有灵气”。有次碰到一对中年夫妻,在一块刻着“渔趣”的石头前摆花,丈夫说“我爸生前每天五点去黄河边钓鱼,下雨都不歇,现在让他守着河,说不定能钓着下辈子的鱼”。风里飘来黄河水的腥甜,混着岸边的青草香,忽然觉得这里的“好”是“延续”——不是把人埋进土里,是让他接着和生前最爱的风景在一起,连死亡都成了另一种陪伴。
其实到最后,我们家选了北邙福寿陵。不是因为它比黄河纪念公园“好”,是奶奶说“我嫁过来时,你爷爷就说要把我葬在北邙,他走得早,我得去陪他”。可邻居小李家选了黄河纪念公园,因为他爸爸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“别忘了把我钓的那根鱼竿埋进去,我要在黄河边接着钓”。那天站在北邙的山顶,往黄河方向望,能看见一线浑浊的河光——原来两个陵园隔着几十里路,却都守着河南人的“根”:一个守着祖祖辈辈的土地信仰,一个守着滔滔不绝的黄河魂。

后来有人问我“北邙和黄河哪个好”,我总说你得先想“你心里藏着什么”。要是想找“回家”的感觉,想让老人躺在老祖宗的地盘上,北邙福寿陵的柏树林会接住你;要是想让逝者接着守着生前的热爱,想让黄河浪声代替思念,黄河纪念公园的风会懂你。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“好”?不过是有人把你的心事,变成了土里的一棵树、岸边的一块石,让你每次去看他时,都能说一句“爸,我带了你爱喝的胡辣汤”“奶奶,这柏树叶还是当年的味儿”——这就够了。
